原文
越上南吳载于中读App严北飞兄写了篇文章,凭吊过去的十年,于是我想,我也应该写点什么。对于我们这批85后,年是蜕变的一年。当时还有相当一批年出生的人在读大四,也有相当一批年出生的人已经入了大学。在读大学和不在读大学,眼里的年是不一样的。所以,值得纪念的年只属于85后,85前是旁观者,90后则看不见。
如果没有这一年,我想,“85后”和“80后”或者“90后”多少只会是一个近义词吧。在长一辈的人看来,“八九零”是可以连起来讲的。当然,我还想,也有另一批85后,年只是他们日复一日的人生中的又一年。说实话,我没想到会过来十年:年就这么过去了,后面又有年、年以至于到了现在的年。处在年,我以为不会有这十年的。后来我也不得不接受扑面而来的一年又一年。于是十年过去了,我竟然还在学校里,只不过换了一所学校,换了一个身份。这两个星期,学校到了期末,事情多,我也只好偷点闲暇为这十年随便写点什么。地球围着太阳随便转了十圈,我们这十年却终究过得不随便。
我记得当时有位网友在我“校内网”的文章下面评论,说有那么多好青年在用他们的实干默默地建设祖国,而像我这种人却在没羞没臊地抱怨社会。
“十年”真是一个有分量的词,十年过来了,我不知道他们这些“默默的好青年”已经把祖国建设成了什么样子。我知道的是,80后,最小的也快三十了,绝大多数都没把自己的生活料理好。我也不清楚这帮自己的生活都没料理好的“好青年”,除了“默默”,究竟把他们的祖国建设成什么样了。
去年同几个95后的学生谈天,我问赵庆君头脑中对这个时代的认识是怎样的。她随口说出“毕竟社会在一天天变好起来”。这似乎是一条毋庸置疑的普遍真理。然而,越是毋庸置疑的,越是值得怀疑。我说:“先不要说社会、国家在变好还是在变坏,你去关心一下学校食堂的菜价,是一个学期比一个学期变得便宜,还是反过来。一个社会或者一个国家在变好,那一定是一种全方位的变好,这种好会体现在每个人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上。如果你看着国家、社会这些大东西据说在变得越来越好,而自己的小生活却分明过得越来越不像样,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的。看事物要从切身感受出发,一叶知秋。”
我们都是在察觉自己世界观中的致命问题,察觉这个人类社会的荒诞不经的那一刻长大成人的。这就是叛逆,是一种好的叛逆。不曾叛逆过的人生其实是一种不愿成长的人生。
如今,轮到赵庆君要毕业了。前几天同她去野外散步,她问起我几十年前的情况,说起上两代人,于是我谈起自己这几年在学校教书的感受。我能感觉到,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尽管都叫“90后”,后头的却总比前头的“野”一些,相邻两个年级之间的差别都很明显。上一代人如果看不懂,会说这是90后的“任性”,我则愿意说是“野性”。“任性”可能是一个贬义词,“野性”则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好事。然而,我担心的是,这种“野性”是不是有足够的“韧性”。我感觉比起我们这一批在大学时经历过年的人,现在90后的大学生不够勇敢,也不够聪明。他们的“野性”只是时代赋予他们的赠品,他们自己不曾争取过什么,也不曾抗争过什么。一旦遭遇挫折,尤其是大的挫折,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坚守自己的叛逆。如果这种已经成为社会话题的“90后自由精神”只是中看不中用的水晶球,一触即溃,那么新一代人的登场也终究毫无意义。
年,我读研究生,在母校上外给我的第一批孩子上最后一节课时,告诉他们,这一生要爱生命,爱艺术,爱自由,无愧于自己读书人的身份。
年,我在现在这所学校的第一批孩子毕业,我在最后一堂课上提醒他们要在一生中不停地去思考,未来五年,未来十年,未来二十年,未来五十年,可能会发生什么,一定会发生什么,可能不会发生什么,一定不会发生什么。
年,我最爱的一批孩子毕业,最后给他们上的课上,我说,人生可以不一样。我试着告诉他们,怎么做,人生可以不一样,不一样的人生可以怎么样。
年,我三十岁,与我同一年来这所学校,和我相处最久的一批孩子毕业,我说,可以相忘于江湖,我说,你们都是大人了,大人要为自己的价值观负责,要承担价值观带来的一切因果,我祝愿他们一生勇敢、认真。
如今又有一批孩子即将毕业,我嘱咐他们要从自己的内心出发去评判一切事物,做一个真的人,去寻找自己想做什么,该怎么做,永远做一个高贵的人。
我怕他们离开学校,终究只是把生活过成“生活”,“90后”只是成了他们昙花一现的外衣,穿过之后就永远锁入了似曾有过的记忆,就像现在的80后——今天还有几个人会去谈论80后?当年也一度成为社会话题的80后如今又做成了什么不一样的事?
00后又要登场了。我此后的一生恐怕总免不了以各种方式和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打交道。然而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比起一个又一个的时代,又能有什么大的不同呢?一百年前的90后,有钱穆先生这一批人,我反而察觉不到与他们的代沟。是我们太小题大作了吧。
曹强和丁莉强君也即将毕业,前两天来找我,问今后一生的路该怎么走,想向我讨几句忠告。我不是先知,也讲不出什么具体的步骤。
曹强君欲有所作为,我让他记住八件事,“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做一个君子。一个时代,君子能成功,这个时代就能成功,君子都失败,这个时代注定失败。不管时代是成功还是失败,都要做一个君子,不能与时代同流合污,不要做一个失败时代中的“成功者”,要坦荡地做一个成功的人。
丁莉强君说自己有时候明明做了正直的事却不被周围的人认可,不知该如何取舍。我说:“那么以后你做事之前都问问,这样做,谁知道了会高兴,谁知道了不会高兴,你是想让哪些人高兴。或者你以后就想,吴老师知道你这样做会不会高兴。”
我也会想,这十年过来,要是钱穆先生们知道我做成今天这样一个人,或许会高兴吧。钱先生早已去世,只是我还活着,心里这样想,总能支持我照这样的路走下去。现在勉强做着大学教师,不管校方是否认为我是它需要的员工,或者甚至认定我不是一名合格的教师而欲有朝一日摆脱我这种人也好,我总可以无愧于自己作为一名读书人的修为。
实在说来,年之后自己的人生,我以为都算是余生了,因为,在那一年的差不多这个时候,我20岁,竟然知道了自己这一生应当如何度过。可能会是有点漫长的余生,过去十年,那就再来十年,让十年来得更猛烈些吧,待我活出一个样子给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