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外话:读这本书的初衷,并不是因为作者获得过诺贝尔奖,也不是因为她是一名女性,而是在某篇文章里看见过她的一段言论,觉得她是个实在的有趣人。知道这番言论出自她的书信集,我又有看书信集的爱好(最好看的书信集是《夏洛蒂.勃朗特书信》,以后再单独介绍),故花了原价买了本新书。读来很轻松,一方面是篇幅没有那么长,言语精炼而又风趣,评论尖锐而又留有余地(尖锐是对于写作一事本身而言,余地是对咨询者的脸面而言),另外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绝大多数观点,我都很同意。近期,方方的日记争论很大,这本书信集里有一点很适合用来评论这位老太太,写文章的人,应该具有最起码的道德。而对于一个人,最高尚也是最底线的道德是什么,就是像爱母亲一样爱护自己的国家,爱护她的名誉与前景。
关于作者:维斯瓦娃.西姆比尔斯卡(-),波兰作家,被公认为当代最迷人的诗人之一,享有“诗界莫扎特”的美誉。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文学史上第三位获得该奖的女诗人。她常以简单的语言传递深刻的思想,以小隐喻开启广大想象空间。作品文字诙谐,于幽默中暗藏讥讽,以精确的讽喻揭示了人类现实中的历史背景和生态规律。有诗文集《呼唤雪人》。
关于本书:她与友人一起在《文学生活》上开了一个专栏,《文学信札》,专门来回答一些文学爱好者的提问。
归纳两点,一是天赋很重要,二是人要有自知之明。如作者所说,“收获他人的赞赏尚需时日”。
面对无助作者的处女作时,有没有觉得自己残忍?
“泼头冷水常有醍醐灌顶之效。我只是在遇到那种自以为是却还犯拼写错误的作者时才会真的残忍。”“我只是努力教给他们一些常识,鼓励他们认真思考,并来点自我批评。”
对自己的评判标准,一贯那么自信?
“并不总是,但在劣作层出之时,答案就会是肯定的。”
“淹没在无名的人群中,也会使个体倍感幸福。但与此同时,每个人都想与众不同,想要为自己而活。”
“植物必须在自然环境中生长,提前适应环境。有时候,植物会觉得自己能长成参天大树,但在我们看来,它就是一棵小草,哪怕是最精心的呵护也无法让它变成一棵大树。文学天赋并不是普遍现象。”
对于一些字迹难辨的投稿者答复
“只有清晰的复印件才能给会计,而模糊的文稿最后都到了餐厅客人颤抖的双手中。”
“这暴露了作者审美品味的不成熟以及对自己作品不认真的态度。”
答复一个喜欢用旧式的、夸张的写法的诗人
“缪斯女神从不在乎伦理道德,总是喜怒无常,有时也会青睐平庸之作。但是一个诗人至少要用本时代的语言写作。”
一对夫妻作家,请她帮忙对他们作品评判高下
“夫妻竞争的戏码只在喜剧电影中才会欢乐收场。为了维护家庭和谐,到此为止。”
一位投稿者用“借鉴”的内容投稿
“建议您从《人间喜剧》开始抄,这本书写的不错,还很厚。”
答复一位写信啰嗦的作者
“这封信写得很长且费心费力,只是完全没有内容。一个人既然写作,就应该知道写了什么,但他自己并不清楚,所以要展示。他对自己写的东西时而喜欢,时而讨厌,只好交给他人评判。既没有精力,也没有想象力。”
鼓励一位害羞的作者
“如果您没勇气来聊聊您寄来的诗,那可以不带着勇气来。对于害羞的人我们有的是耐心。通常害羞的人给自己定的要求更高,更有毅力,思考认真。这些特性本身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加上与生俱来的资质,他们就会将其变成天赋。”
“请您给我一些能出版的希望或安慰一下我吧。”
“读完您的作品,我们不得不选择后者。注意,我们开始安慰您了。”
关于孩子阅读与写作问题的答复
“我不赞成将一堆我们认为合适的书硬塞给孩子。就让他自己找书来看,学着做选择。如果他拿到了一本对他来说过于难懂的书,不要担心。您只需偷偷读读那本书,把自己武装起来,好为聊天做准备,毕竟与孩子聊聊有关书籍的话题是很有趣的。”
关于名誉
“最高的名望与声誉就是把一件会做的事儿做到极致。”
关于写作天赋
“有时命运赋予的写作天赋,刚好够让我们写出漂亮的信函。但是人们不再写信,只靠电话交流。这一微小却不乏价值的天赋也找不到用武之地。于是用到坚持不懈的写作尝试中,在认为吸引了亲近之人的文字就能取悦所有读者的错觉之中。我给您的建议,找个能和您交流广泛话题的笔友吧。”
关于写作的回报
“记录自己的所思所想和人生经历,这是一种自然的、个人的文学涵养的体现。这不仅是作家的责任,也是每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的责任。”
“而如今,有的人刚写了那么几页纸,就开始考虑这些文字能值点什么。每个勉强拼凑的句子都必须马上得到回报,这真是悲哀。又或者它永远不会在普遍意义上带来回报,却帮作者渡过时艰,丰富了他的人格,这些都算不得数吗?”
给天真的写者
“您这般率真、单纯,怎么能出好作品呢?天才作家的内心深处都盘踞着各种各样的恶魔。没有它们,作家就无法对作品中人物的复杂经历感同身受。”
给大器晚成者
“不同年龄,适用的规则不一样。决定一个年轻人的处女作成功与否首要因素是新鲜的想象力和不拘一格的世界观,是随性的观察而不是逐步夯实的人生观基础上对观察所获得的选择。对于大器晚成者,有额外要求,要有恰当的人生经验,对于非回忆性、记录类的文章,要求一定的刻意培养出的艺术品味。”
“一个作家的成长来源于内心的所思所想,取决于与生俱来善于思考的能力。一个合格的作家应对微不足道的甚至旁人习以为常的事物具有敏锐的感知力。出国旅行前,建议您先去穷乡僻壤看看。如果那里的事物未曾给您任何灵感,那蔚蓝的大海和雪白的岩石也一样帮不上您的忙。”
“收获他人的赞赏尚需时日。从您的来信可以看出,您的心满了,但大脑还能接受。”
关于主题
“初写者信仰主题的无所不能,好像只要想出一个主题就够......当主题本身就很有吸引力时更是如此。主题来得太容易了,但它本身并不包含任何文学价值。如果被置于一些心理和风俗的现实中,或是根据作者的观察和经验进行记录,它才具备文学意义。”
关于自信
“写作里的自信分两种,一种是没有读足够多的书造成的,没有任何参照标准,第二种则不会让人猛然产生灵感,但是它为获得成功提供了保证。基于这种灵感写出的文章可以进一步讨论。”
写作时的热情
“即便是描述无聊的事,也必须充满热情地去写。应该开始写日记,到时您会叹服,在看似没有发生任何事的一天里发生了多少事。如果没有看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没有留下任何观察、反思或印象,那么结论只有一个:您不具备成为作家的资质。”
作品的美
“学校没有足够时间教授文学作品的美学分析,尤其是对主题进行探讨以及强调它与历史时刻之间的关系。这种知识是必要的,但对于优秀的、独立思考的读者和有创作意愿的人远远不够。为了成为一个好鞋匠,光对脚有热情是不够的,还必须了解皮质、工具,要能选择合适的剪裁。”
关于灵感
“有才华的人不会被灵感所局限。灵感会时不时地落在每个人身上,但只有有才华的人才能长时间坐着,在纸上默写下来自灵魂的声音。因灵感写就的诗歌总是昙花一现,而时常写诗的真正诗人却寥寥无几。”
其他:
“您非常孩子气。想到文学的人,应该想象自己处于另一个更为平和的情境中。低调谦逊地去与他人进行交流。”
“您塑造的人物甚至无法说出哪怕一句稍有意义的话,从不思考,全凭本能活着。每一位有着雄心壮志的作家都尽力塑造会思考的角色,哪怕仿照自己的经历创造一位人物。用锐利的思考再现作者自己的经历。没有这样的雄心,您就难以从俗套中跳出来。”
“这种道德审判的形式没有令我们震惊,因为文学体裁的纯洁性已经不那么适应当下,不主张捍卫它。每件事都是只依据它所包含的可能性,遵循着自身内部规律的整体性。让我们感到悲伤的不是您的纸上谈兵,而是这些论断的天真。希望您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更好地了解生活。”
“在少年时期,脑中想到任何主题,写下来很容易。词句像春天的雪崩一样纷纷飘落。这时候时不时咬着铅笔忧郁地望向窗外是值得的。”
“您为什么要引入一个您知之甚少的人物?是因为诗、散文是提及无法查证的时就显得有格调吗?”
“在文学中没有如此伟大的爱,能够无视社会背景和类似的世俗看法。”
“诗歌绝不仅仅是用远低于拼写和交际水平的语言来八卦他人的私生活。”
“没有任何一个作家只写自己生活中的故事。他们借鉴一些可借鉴的别人的故事,和自己的混在一起,或是再自己想出一些故事来。只是,对于真正的艺术家来说,用符合现实的手法讲述虚构的故事和描写自己的经历并无二致。”
“在文中,脑子有坑的女性形象是多数,她们被剥夺了思想,完全是用来怜悯的工具。那个不得不与她们交谈,然后写下这一切并寄来编辑部的男孩真是不幸。您有才华,但没有女人缘。”
“您言之有物,但浮于表面。没有给自己提出更艰巨的任务,不曾期待在心理洞察或生活经验上超越读者。”
“刊登在报纸上的意外事故成了许多优秀文学作品的灵感来源,对此我们表示尊重......但您还是试着写自己,写些自己的生活和经历吧。”
“并不是所有的故事背景都与您时时刻刻努力想要表达的寓意相吻合。”
“对话精炼但不够有趣,一切都中规中矩却不出彩。您非常了解养蜂人和猎人的世界,可以把这作为生动又丰富的故事背景。”
“角色的命运越可悲,作者就必须进行越多的心理剖析。您的故事太过天真,不太符合常理。”
“如果您想向您爱戴的诗人致敬,就应该证明您的选择,强调他作品的特点、他与其他艺术家的显著区别。我们爱某个人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之处,而非他与众人相似之处。内容里模仿您尊敬的诗人,收效甚微。更好的办法是用自己时代的语言,以独一无二的方式来写。谁说必须随波逐流呢?”
“这些悲伤来得太轻易了。对我们而言,这些绝望和沉闷程度的思想应该是微笑的。将生活视为发生在您身上都一次非凡冒险吧。”
“作者必须比主角更为成熟,必须比他们更了解他们自己。在灵魂镌刻上这个座右铭以及金光闪闪的道德规范,坐下来写新的故事。”
“写作的才华,就是跳出自己的圈子,了解其他形形色色的人的想法的能力。”
“这么海纳百川的记忆力会妨碍自己的工作。”
“几乎每个新时代都很难验证之前时代里哪怕最为普遍的概念。文学世界是广阔的,没有强大的心理抵抗力很容易在其中迷失。”
“这种恐怖是从卡夫卡那里借来。正如被借来都东西时常会遭遇的,它并没有被物尽其用。”
“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能娱乐我们的是奇怪人物的冒险,那些能让我们真的害怕或欢笑的故事。直到现在我们的品味也没有改变。”
“您用极其讽刺的口吻来写女秘书,这是您的偏见。您心中没有仁慈。”
“愿您做”这种形式实际上比“请您做”或“鼓励您做”更具指挥性。
“您以为酒精有助于写作......优秀的作品是在极度清醒,脑子绝对没有嗡嗡作响时完成的。希望您能从这神话的废墟中全身而退。”
“言简意赅,只说您知道并认为重要的事。用头脑和内心去发言,不要照本宣科。”
“如果因为一种表达的流行而导致其他所有近义词的消亡,是很糟糕的。愈发贫瘠,剥夺了多彩性和灵活性。”
“嘲笑老处女是在嘲笑别人的不幸,这是非常低劣的。我们完全不觉得好笑。”
“这个故事教我们不去尊重不同个体的差异性,教我们去干涉别人的生活。它在鼓励着一种可疑的主张,即寻求平和与沉默是一种必须被积极抵制的异常症状。”
“故事可以勉强没有开始或结尾,但中间过程是必须的。”
“虽然调子很高,但它有些无聊。”
“深奥的脚注,宽泛主题的混乱想法,您文字枝蔓的错综庞大令人焦虑。”
“您为了制造噱头而放弃了理智。作为唯物主义者,我们认为鬼魂从不说实话。少闭门造车,只提出自己可以回答的问题。”